这篇文章,是我听完好朋友宋小兰的分享后,用第一人称写的,希望可以记录下她近8年的月嫂生涯。月嫂这个行业,曾给了她生活的转机,但它的高速发展,也让宋小兰,以及很多和她情况类似的姐妹,陷入过困局。宋小兰的故事,或许难以概述月嫂群体的所有辛酸,但我希望通过她的故事,让更多人看到:还有这样一群女人,她们是那么地勇敢、坚强。
以下是宋小兰的自述:
1
2012年的冬天,我42岁,带着简单的包裹,一个人来到北京。
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,干冷的北风,夹杂着陌生的空气,甩在我脸上,心里多了很多不安。
我手上,只有张姐给的一个地址。
张姐是我的东北老乡,听亲戚说,她之前是做房地产的,后来破产,欠了很多钱,为了还债,她不得不一个人跑到北京来当月嫂。
就靠当月嫂,她用了七八年时间,竟然把钱都还上了。
后来,她年纪渐长,自己做月嫂有点力不从心,但她觉得这个行业在快速发展;
她认定,自己必须再去分一杯羹,所以就开了一个**月子公司。
我的表嫂荣荣和张姐认识,知道我急需挣钱,就推荐我来投奔她。
我按照地址上写的,坐上公交,找到了那个7层的筒子楼。
这个楼估计得有20年了,老旧的样子,和老家的楼差不多。
楼里没有电梯,我顺着楼梯爬到4层,每层的拐角处,都扔着大大的黑色垃圾袋,刺鼻的酸腐味一阵阵窜出来。
到了4层,我要找到张姐的公司,门正开着,头顶门框上挂着一个方形牌子:***月子公司。
说是公司,其实就是一个单元房。
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坐在门边的沙发上,悠闲地摆弄着一个婴儿娃娃。
她应该就是表嫂说的张姐。张姐看到我进来,侧身问我:
“是宋小兰吧?荣荣跟我打过招呼了,身份证给我看一下。”
我把身份证递给她,她看了一眼说:“明天去把健康证办了,办完回来参加培训。”
然后让我交了300元培训费。
她也没有问我其他信息,就带我去放行李了。
2
我这才发现,公司是一个小复式,上面带一个小阁楼。
一层是月嫂们主要的活动区域。客厅里摆着一个书桌和一把转椅,书桌上摆着公司的宣传页,和一些新生儿护理用品。
拐角处有个小厨房,暗黄色的油烟,挂在抽油烟机和墙壁上。
左边的屋子是张姐的办公室,平时接待前来办业务的月嫂,右边大屋就是月嫂们下户后居住的地方。
里面是两排大通铺,每个床位大概1.5米宽,能住十几个人。阁楼上还有七八个床位。
这些床位很简陋,但也很便宜,对于背井离乡来北京打工的姐妹来说,已经足够了。
我被安排在一层的大屋里,走进去,有两个刚下户的姐妹正在休息。
我选择了墙角处的那个空床。
“妹妹,你是第一次当月嫂吧?”
微胖的大姐侧身躺在床上,和我打招呼,她姓刘。
“是呀,您怎么知道?”
“咳,有经验的也不来咱们这个小公司了。这里客户单价低,老板抽成还高。”
“那为啥姐妹们还都在这呀?”
“别的公司也不签咱呀!”
倚墙坐的小赵接话了,她算不上胖,但是有明显的小肚子,纹着眼线,看上去40出头。
那天,两个姐妹没有跟我多说,我毕竟刚来,大家不是很熟。
很多内情,我也是在几天后才了解到的。
这家公司和其他大型正规月嫂公司比,最大的区别就是:门槛低。
正规的月嫂公司签月嫂,都需要本人提供三证:身份证、健康证、月嫂从业资格证。
三证不齐的人,大公司都不给签单。
而且,大公司对健康证的要求也多,必须是正规医院开具的证明才有效。
正规医院的检查费非常高,而且还会问你办健康证的用途;
如果知道你是用来办月嫂证明,就会查得格外仔细,比如肝功能、乙肝两对半等等,
一旦出现问题,这证就办不下来。
但张姐的公司要求没那么多。你可以去防疫站去办,只要雇主不挑剔,公司就不会严卡。
可张姐的抽成比正规公司高,月嫂的每单收入,她几乎都会抽走一半多。
但没办法,对于月嫂们来说,有钱挣就比没钱好。
这里的月嫂,情况基本类似,大家的学历都不高,家庭贫困,有的身体还不好,连健康证都没有。
大家没有别的地方可去,只能在张姐这里讨一口饭吃。
这时候我才理解,为什么张姐只看了我的身份证,也不关心我其他的情况。
说是培训,其实就是张姐在分享经验。
她有上户经验,但讲课没什么逻辑,想到哪就说到哪,讲解护理方法,也就是对着娃娃指一指,没什么实操教学。
我听得云里雾里,似懂非懂。
这样培训了3天,张姐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,说:
“小兰啊,我看你学得挺认真的,可以上户去练练手了,正好我这有个单子,你去接吧。”
我听完愣住了,我一共才培训了3天,而且完全没有实操,这就能去服务了?
“哪有行不行?干月嫂就得多练才行,你去做上几单就都会了。”
张姐说已经替我签了单,我没办法,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。
3
宝妈是一位全职妈妈,身边没有老人照顾,我直接去了医院陪产。
在医院的那几天有护士照顾,我就按照护士和宝妈的要求,帮宝妈洗洗衣服,做做营养餐。
一个星期以后,宝宝出生了,是个男宝,宝爸宝妈都特别开心。
但我开始发愁了。
新生儿软若无骨,我抱在手里,动都不敢动,紧张地额头直冒汗。
宝妈有点不高兴了,问:“怎么,这都不会吗?”
我只能坦诚地回答:“对不起宝妈,我第一次上户,太紧张了。”
“听说了是位新手月嫂,但没想到这么新。”
不过,宝妈还是包容了我,转而开始教我怎样照顾宝宝。
她刚毕业时做过两年护士,护理新生儿方面,她是专家。
她一步步教给我怎么给宝宝洗澡,告诉我要用一只手始终牢牢地拖住宝宝的头和颈,然后轻轻地把水浇在宝宝身上,让宝宝适应水温,避免烫着。
后来,我还跟她学会了怎样护理新生儿黄疸、做月子餐、催乳......
如今回忆起来,我太感谢服务的第一位宝妈了。
虽然她有时候会讽刺我一两句,但是,却等于给我做了一个免费实操培训。
如果她当时逼我下户,也许,我真的没有信心继续从事这个行业。
这一单结束后,我挣到了第一笔工资,5500块,不过,有3000元被张姐抽走了。
但我还是很开心。自从和前夫离婚后,这是我靠自己挣到的第一笔钱。
拿到钱后,我给女儿寄去800元,剩下的2000元,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:
花大概1000元去专业的月嫂公司培训。
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张姐的时候,张姐瞪着眼睛问我:
“培训?我不是给你培训过了吗?月嫂这个活,光靠培训没用,就得多上户。再说了,这单不是挺顺利的吗?”
“这次是碰到好心人了,但下一单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。”
您是教给我了,您讲得也很好,可是我脑子太慢,没学会,我还是知道我自己的,如果不多准备,我肯定做不来的。”
“好了好了,既然你要花这冤枉钱,我也不拦着,去吧!”
4
那年的12月,我完成了为期7天的高级母婴护理师培训,从理论到实操,系统地学了一遍。
通过考试后,我拿到了高级母婴护理师证,然后就正式开启了24小时待命,全年无休的月嫂生涯。
再后来,张姐派给我的单子越来越多,难度也越来越大。
早产儿、双胞胎、产后抑郁的产妇......她都派给我。很多情况我都没有学过、毫无经验。
有些情况,甚至张姐也没有遇到过,我都得在上户期间,认真摸索,一边问有经验的朋友一边应对。
受委屈了,忍着;身体吃不消了,扛着!
难处是说不完的。
不幸中的万幸,我都顺利完成了工作,把宝妈和宝宝照顾得很好。
当然,工资也上升了一个等级,只是,张姐的抽成也随之提高。
后来我问张姐,为什么总把这些难啃的骨头派给我?
“是不是我哪里不好,惹你不高兴了?你可以直接告诉我,没必要这样刁难我!”
张姐眯起她的小眼看着我:“这样的单挣得多呀,我是优先照顾你啊。”
见我还盯着她,她哈哈笑了笑,接着说:
“小兰啊,说实话,这些单也就给你我才能放心。你之前服务过的客户跟我说,你照顾孩子特别认真,细心,还任劳任怨,学东西也快。这种难带的宝宝,咱们这,只有你能做。”
是啊,公司要活着,我也要生活。
那时候我才体会到,张姐确实是个生意人。
她看起来每天过得很悠闲,但实际上,公司里的姐妹们水平怎么样,上户态度如何,她都一清二楚;
该怎么派单,她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策略。
5
2016年时,女儿大学三年级,坚持要来北京看我。
在此之前,她其实已经和我提过很多次,我都拒绝了。
我说,你还在念书,妈妈也忙,一上户至少26天不休息,有时甚至42天,你先好好学习,别让妈妈担心。
其实,我是怕她担心我。
我怕她知道了我的居住和工作环境,心里会难过。
但这一次,她态度很坚决。毕竟,我们已经4年没见了。
我日复一日地给别人当妈,却不能陪伴自己的女儿,心里的愧疚,无处诉说。
最后,我答应了女儿,让她在我下户后空闲的5天过来玩。
女儿到之前,我纠结了好久,到底该让她住在哪里。
北京的住宿太贵了,最普通的快捷酒店,一晚也得一两百;如果省下来,还能给女儿多攒些生活费。
可如果让她住在我的宿舍,她会怎么想?
我翻来覆去挣扎了两天,最后,我是还带她回了出租屋。
那天也巧得很,下户的姐妹特别多,一屋子里坐了十来个人,又挤又吵。
女儿扫视了屋子半分钟,才找到落脚的地方。
我心里一阵难过,那一刻我很厌恶自己,为什么这么失败,人到中年,还得让女儿陪着自己住通铺。
“姑娘,我们不住这了,妈现在就带你去住酒店。”
女儿听完,一屁股坐在床上,开始解鞋带:“去酒店干啥,我觉得这挺好。”
小夏妹子看见我女儿坐过去,笑着说:
“呦,宋姐,好福气啊,女儿这么漂亮,又是个大学生,将来肯定能找个好工作。”
她很喜欢我女儿,那天晚上拉着女儿的手聊到好晚。
关灯以后,她还感叹着,小声跟我说:
“宋姐,你看你多好,女儿还能过来陪你,我都好几年没看见我儿子了。”
“是啊,我也好几年没回家了,我都不知道我女儿长高了没有。”刘大姐也打开了话匣子。
“你和你女儿视频啊!”小赵说。
“我哪会用啊,我这年纪让我学用手机,要了我的命了。要不你帮我看看吧!”
“得了得了,刘姐,你这手机是个老年机,也没那功能啊。”
“行了,姐姐们,总归一句话,踏踏实实挣钱吧!有钱了,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。等给你孩子过上好生活,还愁能不能视频的事吗?”
小夏抢着把话说了。
关灯夜话,原本是姐妹们最喜欢的时刻,只有在这个时候,我们才不用在乎别人的眼光。
但这一次,我有点希望谈话早点结束。
我不想让女儿听到太多我的辛酸,我只想让她知道,我过得不错,我们未来的生活也会更好,这就足够了。
黑暗中,我看不到女儿的表情,只能感受到她一动不动。
当时我只希望,她已经睡着了。
玩了3天,女儿要回学校了,临走的时候,她低头看着脚尖,一步步往前蹭着走;
嘴里嘟囔着:“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,你得注意身体你知道吗......”
“行,你好好学习,照顾好自己,没事的时候,也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男同学......”
我还没说完,女儿就打断了我,狠狠地抱了我一下,转身就上了公交车。
车将要开动的时候,我看到女儿正在擦眼泪。
6
我回去继续当月嫂,挣钱。
时间来到2019年,公司的人员流动很大。
一些干得好的姐妹,陆陆续续离开了张姐,找到大公司签单,同时,也有很多新手月嫂加入进来。
我思考了几天,也决定和张姐提出辞职。
我心里很忐忑,这几年,虽然张姐在我身上赚了不少钱,但我也受了张姐很多恩惠。
如果不是她的推荐,我也许没办法在月嫂行业做这么多年。
本以为需要谈很久,没想到,张姐却答应地很痛快。
“我知道你迟早会离开的,虽然你走了我会有不小的损失,但是,咱们都是为了生活出来打拼的,我也愿意看到你好。”
那一刻,我竟然有点舍不得离开了。
艰难的日子里,给女人最多帮助的,还是女人。
不过,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地顺利。
外面的世界发展太快了,在我想争取机会接高单的时候才发现,自己已经过时了。
大型月嫂公司对月嫂的要求很严格:
上户前应该如何跟雇主沟通,上户当天应该配备哪些物品;服务时,和雇主保持怎样的距离最为合适;给宝宝护理时,各个细节必须做到标准化,不能随意进行......
最考验我的,就是要写上户日志,一大堆表格,都要在手机上填写。
我感觉头都大了,逼不得已,我找到公司母婴顾问咨询:
“老师,我之前上户的时候,很多方式和咱们都不太一样,但客户也都满意,我还按照原先的来行不?”
老师拍着我的肩膀,一字一句地说:
“姐妹啊,这个行业越来越强调“服务流程的标准化;服务人员专业化;服务行为的规范化”;
有些高材生毕业后都当月嫂,您要是还用以前的方法,能接的单就越来越少了。”
老师的话,很快就得到了验证。
和我一起来公司签单的两个姐妹都被辞退了。
一个是因为到了50岁,公司不再签单;另一个,败给了电子产品,上户日志、吸奶器等等,怎么学都学不会......
而我,也一连过了4个月,都没有拿下一个高单。
但我也只是沮丧了一个晚上,就重新出去找宝妈面试了。
我相信,只有把这个坎儿扛过去,才有可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。
就像当年小夏说的话:啥也别想,踏踏实实挣钱吧!有钱了,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。
况且, 我还有女儿的寄托。
她告诉我,每当她撑不下去的时候,只要一想到妈妈无论多难都在努力生活,她就会重新找到面对困难的勇气。
我开始想各种办法提升自己。
我通过姐妹推荐,在微信群里认识了一位从业15年的资深月嫂,遇到不懂的问题,我就虚心向姐姐请教;
我还继续学习高级课程,让自己可以和高端家庭的宝妈聊天。
老天是公平的,我不辞艰辛地努力之后,终于接到了2万的高单。
从业8年来,我很感谢月嫂这个行业;
虽然确实丢给了我很多艰难时刻,但也确实改变了我的命运;它让我更加坚信:
勇敢坚强、乐于奉献、独立自强的女人,必定会有福报。
后记:
听完宋小兰的故事,我内心很受触动。
这种触动,不是感动地痛哭流涕,也不是愉快到可以放下所有疲倦。
我只是觉得, 我似乎进一步读懂了女人的坚强。
我很喜欢不久前一位姐妹在文末写给我的留言:
女人最大的底气,不是善良,不是美貌,而是自己赚钱的能力,经济独立,才能人格独立, 依靠自己,才能无所畏惧。
生容易,活容易,生活不容易。
所以,这些用爱心、用奉献去温暖别人,即使被误解、被怀疑,也依然努力工作、认真生活的月嫂,值得被更多人看到。
不管外界如何评价,我只想说:
月嫂姐妹们,你们真的很了不起!
—END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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