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下班一进门，一股冷飕飕的气息只扑我脑门儿。我暗自嘀咕，又出事儿了。
果然，婆婆抱着两岁的儿子小宝踱过来，阴着脸说，我把保姆轰走了。
发生这事，我一点也不奇怪，婆婆对保姆早就满肚子意见，确切地说，她对我找保姆这件事意见很大。
我叹口气问她，保姆又咋招你了？
“整天给我孙子吃萝卜青菜，清汤寡水的孩子能长好？一个月六千块，就请了这么个糊弄人的玩意，白瞎钱！”
钱才是重点。
公婆对我花钱找保姆从一开始就不赞成，用他们的话说，拉巴大了一个儿俩闺女，经验丰富得很，还用得着花钱雇别人，何况花的是她儿子辛辛苦苦挣来的钱。
这话说的，好像我不挣钱在家吃干饭。对于半辈子生活在农村的老两口来说，雇保姆带孩子那就是败家。
当初小宝刚出满月，公婆就收拾收拾上城来了。老公他们家三代单传，到了老公这辈，上面也是俩姐姐，公婆盼孙子眼里都要盼出星星来。
我一听说公婆扔下家里的地，锁了院门跑来带孩子，心里还是挺感动的。要说，公婆虽是农村人，没啥文化，但一颗心是扎扎实实疼孩子。
平时对我老公更是疼惜有加，三十多岁的人了，好吃好喝的还不忘三不五时捎给他们这老生儿子。
老公肖琛是工程预算师，经常跟着工地跑，长期不着家，公公婆婆来了，毕竟是自家人照顾孩子肯定尽心。
可等他们真的来了，我才知道，疼孩子也是个扎手的事儿。
2
孩子他们是真稀罕。含在嘴里怕化了，捧在手里怕掉地上。公婆轮番抱着不撒手，公公捏着宝贝孙子白嫩的脸蛋乐得见牙不见眼，一个劲念叨老肖家后继有人啦。
抱来抱去，孩子放不下了，夜里一放就嗷嗷哭，把我折腾得青白着一张脸，顶着俩熊猫眼，比鬼还难看。关键是身体撑不住啊，一夜一夜睡不好，头发开始大把大把掉。
休息不好，肝火就旺，脾气不受控制得蹭蹭涨。整天和公公婆婆一个锅里搅勺子，难免有碰到锅沿的时候。
次数多了，搞得婆媳关系紧张起来。公婆看我不顺眼，我看他们也是坏习惯一箩筐。
孩子稍大些，我开始上班，自然得捯饬捯饬，不能成了同事眼里的邋遢妇女，哪个女人不想当个如花似玉的辣妈？婆婆看着我的衣柜，还有化妆台上的护肤品，把嘴撇上天：净糟蹋钱，这要在农村都顶半年口粮了。
我奶水好，为了孩子能全天吃到母乳，早上起床后把孩子喂饱，再把奶水泵出来放进冰箱。
晚上下班一看，好么，母乳包还整整齐齐码在冰箱。我问婆婆，孩子一整天都吃的啥？婆婆头也没抬，说道，你那奶挤出来都多长时间了，能新鲜吗？喝奶粉多好，现喝现冲营养还全。
没几天，孩子就开始便秘，拉次臭臭小脸憋得通红，急得哇哇哭。婆婆又有话说，你脾气急火气大，你给孩子喂的是火奶，宝宝能不便秘吗？
3
我跟老公诉苦，公婆带孩子不懂得科学育儿，用的都是农村里的土办法。电话那头夹杂着工地的嘈杂，老公的声音急三火四，谁家老人带孩子还那么多讲究？你别太矫情，妈把我们姐弟仨拉扯大，还能不如外面的保姆？
兴许是觉得话语不中听，老公又开导我说，咱家这情况我顾不上家，你一上班，他们白天带孩子，晚上还给你做晚饭，老人不容易。
我承认老公说得有道理。公婆确实任劳任怨，过日子也俭省，给婆婆买衣服她从来不挑，公公干活也不惜力，家里力气活抢着干，除了爱喝酒别的没啥不良嗜好。
可他的卫生习惯让我一言难尽，上了卫生间，小便从来不冲，嘱咐他冲厕所，他一句就把我顶回来，这还用冲？纯粹浪费水，真不会过日子。
家里毛巾他不管是谁的，拽过来就用，有好几次我看见我的毛巾上粘着几块黄黄的不明物，恶心得我立马扔到了垃圾桶。没成想让公公看见了，当即给我甩了脸子。
都说，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比海深，尤其是在带娃上。我算深有体会了。
夜里我要给儿子用纸尿裤，婆婆不干，公公反对，理由是怕捂坏大孙子的嫩屁股。婆婆拖出她的百宝箱，拿出一大摞尿布递给我，我一看那不就是农村用了多年的旧蚊帐撕的吗，黑乎乎的。
婆婆还振振有词，都在水塘浆洗好几遍了。我偷偷用了纸尿裤，婆婆跟我别扭了大半月。
4
磕磕绊绊中，孩子快两岁了。下班回来，在小区广场碰到婆婆在遛娃，她推着小推车凑在一群宝妈奶奶堆里，大家都在可着劲比孩子。
人家的孩子一个个打扮的都像小明星，再看看我家小宝，就像山沟沟里刚拉出来，一比立马露了怯，像一只芦花鸡跑到了天鹅群。我心里真不是滋味。
回到家，我问婆婆，我给小宝买的衣服怎么没给他穿，婆婆硬给顶回来，你那些花里胡哨的，能有我自己做的花棉衫舒服？
如果说，这些都是小节可以不计较的话，接下来公婆的举动让我真的不能忍了。
有天我下班晚了一个小时，等我到了家，公婆正坐在餐桌边给宝宝喂饭。公公居然用他的筷子，蘸了盘里的菜汤往娃嘴里送。更吓人的是，婆婆嚼巴嚼巴嘴里的饭，食指一抹就塞到了宝宝嘴里。
我啊一声尖叫，吓得宝宝哇哇哭起来。婆婆回头冲我吼，你发什么神经？要吓着宝儿了。
我急急跑过去，从孩子嘴里抠出那坨东西，摔在地上，生气地问，你怎么能嚼了饭喂孩子？多不卫生。
婆婆急了，你这是啥意思？埋汰我们呢。这脏啥？都是自己家的人，我们没病没灾健康着呢。肖琛和他俩姐都是我这么喂大的，哪里比你差了？挣钱还比你多呢。
我一口气憋在胸口，上不来下不去，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转。婆婆这是专戳我心窝子，她知道我在公司是后勤人员地位低，待遇也不好，每月扣七扣八拿到手的工资也就四千来块。即使在我们这三线小城，也是拿不出门的收入。
肖琛好几次劝我回家当全职主妇，我都没同意。女人挣多挣少在其次，只要挣钱活得就有底气。
肖琛是重点大学毕业，干工程预算凭的是真本事，吃的是技术饭，工程老板都是捧着哄着生怕不满意跳了槽，自然待遇好挣钱多。
为这，公婆在村里腰杆子挺得倍儿直，在家说话也硬气。
5
我哭着跑回娘家，娘家妈听了也生了气，当场就给肖琛打电话，怎么着，能挣点钱就欺负人了？我闺女跟着你一心一意过日子，还给你们肖家添个大胖孙子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。你们老肖家想挤兑人，我第一个不答应。
岳母娘的电话，肖琛到底不能不理。第二天，他就请假赶了回来，先来到我妈这儿赔了不是，接上我回自己家。
回去的路上，我跟肖琛商量说，咱还是找个保姆吧，现在家政市场有很多金牌保姆，特别会照顾孩子，这样我上班也放心，对孩子成长也好。
见肖琛沉吟着没说话，我又提议，到时让咱爸妈买买菜做做饭，保姆带孩子，省得累着老两口，他们年纪也大了。
这话一说，肖琛笑了，说还是我媳妇儿懂事。
不料，刚跟公婆起个头，他俩齐刷刷反对。婆婆说，花那冤枉钱干啥？我俩身子骨都硬朗，带孩子没问题。末了像是说给我听，琛子是能挣俩钱儿，可那是撇家舍业顶着大日头换来的，可不能随意抛费。
公公更不乐意，倔歪歪地说，家里来个陌生人，我可不习惯。
我扯着肖琛进了卧室，明确表明我的态度，保姆必须找，我可不想我儿子再吃他奶奶嘴里嚼出来的饭。
恐怕肖琛也是不肯的。不知道他用了啥法子，没过两天保姆就上了门。保姆是金牌的，有证，人也干净利索。调配孩子的饮食很有一套，顿顿荤素搭配，还特别注意小宝的水果蔬菜摄入量。我很满意。
可公婆很不满意。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眼，处处找保姆的茬。有好几次，婆婆明里暗里敲打我，就没见过这蹊跷事，保姆比女主家工资还高，这要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。
6
我知道公婆是对我有意见。有了保姆，他们亲近孙子就没那么随便了，更是心疼花出去的票子。
我假装没听见公婆的唠叨，可假装听不见更不是事，公婆心里有气撒不出，日积月累难免积成个火药桶。保姆已经好几次跟我诉委屈，说爷爷奶奶容不下她。
果不其然，保姆还是被撵走了，我一想到又要回到以前的憋屈，心里就有小爪子在挠。上班更是心神不定，脑子老是幻想他们往小宝嘴里塞乱七八糟的玩意，汗毛都要竖起来。
公婆要强了一辈子，倔得很，又盲目自信，想让他们改变做法靠说道理肯定行不通。硬来，只会搞得鸡飞狗跳。
孩子的事无小事，我甚至动了辞职的念头。转念一想，辞了职丢了收入，在公婆面前会更没地位。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，团团乱转。
还没等我想出办法，更震碎我三观的事发生了。
有天下班回家，我抱过孩子陪他玩玩具，隐约闻到孩子身上有酒气。当时我没在意，孩子整天和酒虫子爷爷在一块，身上沾点酒气是难免的。
连着几天，我接触孩子时都闻到了酒气，我趴在小宝身上仔细嗅，惹得小宝张开小嘴咯咯笑起来。顿时，我惊住了，孩子的嘴里，酒气更浓郁。
我不敢顺着我的猜测想下去，更怕找公婆质问又会是一地鸡毛。稳稳心神，我悄悄将买来从没用过的摄像头，装在了餐桌对面的博古架上。
第二天，我在手机上看到了令我怒火中烧的一幕。公公坐在餐桌边美滋滋地喝着小酒。
公公爱喝酒，一天三顿非高度白酒不喝，在我看来那就是嗜酒。
他一边喝，一边逗着小宝，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。喝到高兴处，他竟然拿起筷子蘸了白酒送到宝宝嘴里，宝宝辣得龇牙咧嘴，公公乐得哈哈大笑。
厨房里忙活的婆婆出来了，嗔怪道，多大点孩子你就喂他喝酒，小心宝儿他妈造反哟。
公公一撇嘴，不喝酒能叫汉子？练酒量得从娃娃抓起嘛。咱老肖家男娃子哪个不是酒桌上的好汉，我还指着咱宝儿给我争脸哩。
怒气顶得我脑门生疼，这样奇葩的爷爷天下难寻。我真是跪服了。我想起老公平时在酒桌上的豪迈，果然是家门传承。
我顾不得许多，抓起包就往家冲，当我站在家门口时，残存的理智又扯回了一点点。推开门，老少仨人已吃好饭在客厅玩耍。
没逮着现行，胸中激荡的怒气无处发泄，我铁青着脸没理婆婆的招呼，哐一声甩上了卧室门。婆婆在身后怼我：这是又抽哪门子风？
我差点咬碎后槽牙，不来一出“翻身农奴把歌唱”，我跟你们老肖家姓！想到这，我转身离开，进到电梯去了楼上。
7
又是一个周末，天刚蒙蒙亮，我急促的呼叫声把公婆从睡梦中惊醒。他俩顾不得避嫌，慌忙跑进我的卧室。婆婆问，咋了咋了？出啥事了？
我抖着手，结结巴巴地说，宝宝，宝宝他身上怎么变成了黄色？公婆一看，吓得跌坐在地。小宝脸色蜡黄，脖子身上也通体发黄，躺着床上有气无力地眨巴眼。
公公最先回过神来，掏出手机要打120。我把他拦住说，叫救护车还要等，我先把楼上赵医生请下来看看，他是专家。
公婆忙不迭地点头。赵医生是市儿童医院的大夫，医术精湛，小区里有小孩的人家，大都找过赵医生看病，对他很是信服。
赵医生急匆匆赶来，脱了小宝的衣服仔细检查，又扒开眼睛看了又看，还掏出听诊器听了好久。公婆坐立不安，急得团团转。
过了好一会，赵医生才结束检查，脸色凝重地问我们，小宝是不是摄入过酒精？我们同时摇头。
赵医生说，要确诊还得去医院详细检查，以他推断孩子的症状像是酒精中毒。小孩子处在快速发育阶段，肝脏解毒功能差，摄入酒精分解不掉，体内谷丙转氨酶就会异常升高，身体发黄就是病症表现呀。
赵医生话还没说完，婆婆腾一下站起来，奔到公公跟前一顿捶打，你个死老头子，你看看把孩子祸害成啥样了，孩子要有个好歹，我跟你没完。
公公不敢接茬，懊恼地垂着头。我故意问到底怎么回事，婆婆这才哭着跟我说，公公稀罕他孙子，喂小宝喝白酒，要从小培养他的男子汉气概。
我心里霎时奔过几万只草泥马。
公公抬起头抓着赵医生的手焦急地问，我孙子严重吗？该咋治？
赵医生接着说，酒精中毒严重了，还会损坏肝脏，造成脑损伤，更严重的甚至会死亡。话音还没落，婆婆嚎啕大哭，公公使劲捶打自己的脑袋。
我劝他们，先别急，听赵医生说完。赵医生告诉我们，小宝的情况不算太严重，多给他喝白开水帮助排解，多观察，清淡饮食，慢慢就会恢复。
赵医生意味深长地叮嘱公婆，养育孩子是一门大学问，一定要尊重科学，可不能自以为是任性妄为，否则会造成严重后果，悔之晚矣。
公婆连连点头，对赵医生千恩万谢。
8
经过这次风波，公婆像变了个人，看护小宝更加精心，也会时常来询问我的意见，还经常跑到小区里和一些年轻宝妈，交流育儿经验。
公公更令我刮目相看，为了小宝健康，硬生生把每天的三顿小酒减成了晚上一顿，还略带羞涩地说，酒气能少些，熏不到他的宝贝孙子。
有一天，婆婆还主动找我，提议找一个有经验的好保姆帮着带孩子，她和公公攒下了一笔钱，打算拿出来补贴保姆工资。
我笑着拥抱了婆婆，告诉她不用他们出钱，他们和孩子健康平安就是宝贵的家庭财富。我和老公汇报战果，电话那头传来他爽朗的笑声，挂电话前还奖励了我一个甜蜜的吻。
看着其乐融融的小家，我心里特别舒展。
我随即转身，上楼，敲开了赵医生家的门，与赵医生击掌相庆。
没错，所谓的小宝酒精中毒是我和赵医生演的一出戏。酒精对小孩的危害是真的，而小宝安然无恙。孩子身上的黄色，不过是我和赵医生利用勾兑后的碘伏，给宝宝化了一个妆。
通过切身经历，我也想告诉有相似处境的姐妹们，孩子是女人的软肋，更是铠甲。与公婆相处，遇小节难得糊涂，触底线则勇于“战斗”。只是，这“战斗”要用脑子来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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